为她一剑覆天海_分卷阅读_31
  海琉光扶着额头低低地笑了起来:“看来最聪明的还是那时的魑魅王,他根本就没进去。”
  “生命可贵,当然值得格外珍惜。”魑魅王不以为意,娓娓说道,“根据那位先王留下的记载,通道的末端经历构筑而又损毁,空间变得极度扭曲,风暴肆虐,我们判断连影族人的血都很难保障安全,大约只有浮黎神族才能通行其间,只可惜浮黎神族的力量也已经没落,总之,这条路非常不可靠。龙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算是不负誓约,若你仍然不想改变心意,那我对你的承诺如此便已经达成了,你可不要后悔。”
  “好,便是如此。”海琉光平静地回道。
  魑魅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他的翅翼高高地扬了起来,十二只眼眸同时露出了火热的神采:“那可否请龙王即刻启程,去往广陵地都,为我取回‘轮回之钥’,我对此实在期待已久。”
  海琉光缓缓地立直了身子,她那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凌厉的气势令无数萤虫骤然间碎成粉末。幽暗的星河深处,她的声音宛如高山冰泉:“如汝所愿,以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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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琉光已经离开七天了,朱羽照夜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似乎有一种不安的情绪潜伏在心底,但仔细思量起来,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朱羽照夜原本想要跟随海琉光一同前往广陵地都,却遭到苏罗毕的极力反对。
  因苏罗奇被杀、苏罗厉夏失踪,夜叉王震怒,夜叉族的习俗如此,他默许子嗣间互相争杀,却不能容忍外人冒犯夜叉王族,为此,夜叉王已令迦凌鸟倾族而出,在广陵天境内大肆搜寻可疑之人。
  朱羽照夜的神族气息过于彰显,是无论如何不能瞒过迦凌鸟的耳目,若惊动了夜叉王反而不妙。
  虽然魑魅王极力言说,已另行安排了众多高阶魑魅族人作为接应,朱羽照夜仍然十分恼怒,当时几乎想撕碎了苏罗毕,可惜海琉光仍是不顾而去了。
  魑魅王对待朱羽照夜十分客气,他所居住的地方就在王宫的侧旁,处于弥那森林最中心的位置,远离魑魅臣民,没有人敢来打扰他,森林里终日不见阳光,一切都是那么幽暗而沉寂。
  四个魑魅族的护卫侍立在树屋的前后左右,他们始终沉默着,如无生命的雕像一般。
  窗外有白色的蝴蝶在飞舞,越来越多,像是这个世界白色的花,绽放在亡者的埋骨之处,透着不详的气息。
  第52章
  朱羽照夜站在窗畔, 一只蝴蝶飞了过来,落在他的手指上, 蛰了他一下,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朱羽照夜低下头,火光闪过,那蝴蝶焚成了灰, 灰烬从指尖落下, 朱羽照夜沉思片刻,心念一动,化成了那只蝴蝶的形态。
  如今他的幻术已经十分熟练, 在屋子里绕了两圈, 自认为没有什么破绽,便飞了出去。护卫们并未察觉这只蝴蝶有什么异样。
  外面的雾气潮湿而粘稠, 远处的树木都看不真切了,所有的事物都宛如隔了一层纱罗。
  朱羽照夜在雾气中飞了半天, 居然不见一个人影,蝴蝶幻形的外层发出了淡淡的火光,雾气碰到那火光, 如冰雪一般消融了, 视野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朱羽照夜加快了速度,飞掠过林间树梢。
  他忽然听见远处隐约传来了凄惨的嚎叫声,那声音居然有几份耳熟,他不由心生疑惑, 循声而去。
  高大的黑色树木后面,迦凌鸟茶茶俯冲而下,尖利的爪子抓住了地上的一个人,生生地撕下一大块带着血的肉,她发出愉悦的嬉笑声,振翅飞回枝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那块新鲜的血肉。
  地上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不,那甚至已经很难称得上是一个人,只能模糊地辨认出是一个女性,她的身体被茶茶撕咬得残缺不齐,许多地方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但是她的手和脚都已经被斩断了一截,无法逃脱,只能痛苦地在地上哀号打滚。
  茶茶惬意地吃下了那块肉,又扑了下来,迦凌鸟的爪子按住那女人的肩膀,茶茶的嘴几乎贴到那个女人的脸上,她满面都是血和泪,茶茶舔了一口,桀桀地笑道:“接下去要吃哪里呢?把你的舌头吃掉好不好,你太吵了。”
  “饶了我……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吧。”那个女人的声音凄楚而嘶哑。
  朱羽照夜终于想起了这个声音,安雅,他在婆娑界所遇到的第一个人,那个广陵天下城的女子。他飞了过去。
  茶茶已经张开了血红的嘴,却看见一只白色的蝴蝶从林间的迷雾中穿出,飞到她的面前,只一眼,她就骇然变了脸色:“朱雀王……”
  如同火焰疾掠,那般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朱羽照夜已经变幻了形态,朱雀的羽翼横切而过,茶茶的脑袋离开了身体,被甩出老远,她的嘴巴依旧张得很大,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朱羽照夜厌恶地一脚把迦凌鸟的半截身体踢开,而后蹲下来,望着眼前那个血淋淋的女人,他有些不忍心:“你还记得我吗?”
  安雅的眼睛眨了两下,血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渐渐地,她露出一个恍惚的表情:“……朱羽大人?我怎么会忘记您呢,我一直……一直都记得您。”
  “你怎么会这个样子?”朱羽照夜轻声问她。
  安雅艰难地咽下了一口血,她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夜叉族的军队血洗了我们几个部落,因为……因为我们曾经收留过你,村子被烧光了,部落里的男人全部都死了,我们这些年轻的女人被带到这里,作为食物供那些贵族享用。”
  她的目光开始涣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心的,当初,要是没有把你带回部落就好,大家都死了,和我一起来的女人也一个一个被吃掉了,他们说,要把我留到最后,一天吃一点,看着我慢慢死……”
  朱羽照夜闻言心头发凉,看着安雅残破的身体,回想起当初见到她时鲜活的模样,他禁不住有些难过:“现在没事了,打起精神来,我会救你出去。”
  “不、不……”安雅从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喘声,她挣扎着想伸出手,却再没有力气,只在地上蹭出了一道道血印子,“我不行了,我很难受,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朱羽照夜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安雅一眼,手动了动,又放下去。
  “求求您,发发慈悲吧。”安雅痛苦地抽搐着,她用流着血的眼睛望着朱羽照夜,眼中燃起最后一点亮光,“我活不成了,能够死在你的手中,我会觉得……非常高兴,真的,求求你……”
  朱羽照夜默然,他迟疑地伸出手去,按住安雅的后脑。安雅的嘴角露出了轻微的笑意,她闭上了眼睛,呼吸断绝。
  似乎已经是夜晚,森林里起了风,黑暗中的雾气流动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让人陷入其间。
  朱羽照夜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清晰。
  安部落的遭遇让他震惊,由此可见,苏罗毕和魑魅王对于他和海琉光有着强烈而浓重的恶意,此前种种礼遇都是虚伪的表象,魑魅王所要求得到的轮回之钥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但他无法断定这陷阱之下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遥遥地有女子的声音在呼唤:“茶茶、茶茶,你在哪里?”
  朱羽照夜看了看迦凌鸟的两截残骸,心念转动间,茶茶的头和躯体无声地被燃烧成灰烬,他挥了挥翅膀,灰烬消散在雾气中,再无端倪。火光缭绕过朱羽照夜的身体,他变幻成了茶茶的模样。
  一个魑魅族的女子从林间深处走出,“茶茶,你吃饱了没有,毕殿下在召唤你回去。”
  朱羽照夜以迦凌鸟的形态傲慢地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好吃。”
  魑魅族女子看到安雅如烂肉一般的尸体,面不改色:“早和你说快点吃掉,你非要玩了这么久。”
  她抬了抬手,一大群蝴蝶聚集到安雅身上,它们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咀嚼声,片刻之后,安雅的尸体就消失不见了,连骨头都没有留下来。
  “回去吧。”那魑魅女子道,反身向林中走去。
  朱羽照夜跟了上去,随着她穿过茂密的森林,走过了一条长而弯曲的石径,树木中逐渐现出了一大片华丽精巧的宫殿,悬空建筑在枝干之上,那魑魅族女子领着朱羽照夜走入了正中的一间宫宇。
  苏罗毕果然在里面,见了茶茶,皱了皱眉头:“不是叫你乖乖地呆着别出去吗,这毕竟不是广陵地都,你行事张扬,要是惹出了什么麻烦来,我不会管你的。”
  朱羽照夜低低地应了一声。
  魑魅族的侍女伺候着苏罗毕更衣就寝,而后安静地退了出去。纱帐放了下来,苏罗毕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问道:“茉茉这几天有消息传回来吗,天界有什么动静?”
  朱羽照夜寻思着这大约是茶茶姐妹的名字,他信口答道:“天界还是老样子,重明天都和妙善天都对峙着,但因着朱雀王和龙王都不在了,暂时还没有大规模的战斗发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苏罗毕想了想:“妙善天都应该在等待新的龙王产生,按照龙族的传统,先王死去,族中最强的战士将接替龙王之位,他们大约还没完全死心,在等着这位龙王归来吧。”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不过可惜啊,虽然那个女人侥幸到达了婆娑界,她也不可能回去了,她注定会死在广陵地都。”
  朱羽照夜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他有心多问几句,又怕引起苏罗毕的怀疑,急得有些站立不安,迦陵鸟的翅膀胡乱扑扇着。
  苏罗毕瞥了迦陵鸟一眼:“你怎么了?”
  “我……担心计划不能成功。”朱羽照夜含糊地道。
  苏罗毕“嗤”了一声:“龙王受惑心之术的影响,立下了噬心血誓,她必死无疑,如果她真能够取得轮回之钥,母亲会把那东西带回弥那森林的,外祖父的计策从来就没有失算过。”
  朱羽照夜强忍着默不作声。
  苏罗毕抬手灭了灯,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道:“我睡了,茶茶,替我守夜,这群魑魅族的人也不可相信,警醒点,别让他们靠近我。”
  窗外有流萤逡巡着,却不敢飞进来,星光明灭不定。弥那森林的气息是潮湿而腐朽的,在黑夜中,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悉悉索索地爬上树干。
  朱羽照夜咬牙,苦苦抑制着自己,直到半夜,苏罗毕已经睡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朱羽照夜方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地碰触苏罗毕的手。
  黑暗的碎片在脚下迸裂,鬼哭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有一双大手把人拉入无尽深渊,朱羽照夜进入了苏罗毕的梦中。
  阴风阵阵,黑暗的河川下,无数厉鬼在号哭,它们残缺的头颅滚来滚去,血淋淋的爪子伸上来抓住了苏罗毕的脚,把他禁锢在血池地狱中。
  高大的鬼影如山岳耸立在苏罗毕的面前,王者模样的夜叉低下头,俯视着苏罗毕,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毕,你是个好孩子,我赐予你生命,现在,你该回报我了。”
  “不、不!”苏罗毕惊恐地呼喊,“父亲,不要吃我,不!”
  第53章
  夜叉的王者伸出了巨大的手掌, 将苏罗毕握在手中,他巍峨而刚猛, 强大的气势笼罩了这个属于鬼的世界,一切都匍匐在他的脚下,无从抗拒。
  他张开了血盆大口,每一颗牙齿都如雪亮的钢刀, 苏罗毕被丢到了口中, 他一口咬下,苏罗毕拦腰断为两截,夜叉的王者咀嚼着, 苏罗毕拖着半截身躯狂乱地嚎叫。
  濒死的呐喊、鬼哭的声音、河川下风声凄厉, 黑暗中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这个世界忽然停滞了一下,苏罗毕从血红中挣脱出来, 他满头大汗,奔跑过去, 跪倒在一个女子的脚下,惊慌失措地喊叫:“母亲,父亲要杀我, 茶茶看见了, 他想要吃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面前的那个女子和魑魅王一般生着十二只透明的翅翼,她的容貌绝美,面上却满是悲伤:“毕,我的孩子, 我已经失去了奇,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吗,他为什么忽然想要吃我?”苏罗毕的脸孔扭曲了,他疯狂地叫道,“我不信!我不甘心!”
  他的母亲流下了眼泪,那泪珠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她是朱羽照夜在婆娑界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她的声音亦如水晶般清澈悦耳。
  “你应该很清楚,夜叉原本就是残酷的生物,你父亲杀死了上一任夜叉王,得到他的轮回之钥,后来才有了第二次生命,他担心总会一天你会如同他当初一般,所以当初才会让你们兄弟立下噬心血誓,如今他正当壮年,并不需要继承人,毕,在他眼中你就是一个合适的血食,年轻的强壮的生命,属于他的血脉,吃下你,他的力量会更加壮大。”
  她凄楚地一笑,“我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不知道会来得这么快,幸好茶茶及时发现了,毕,你快走吧,趁你父亲还没有动手,赶紧逃走。”
  苏罗毕面色如灰:“我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是夜叉族的少君,这样离开,我什么都没有了。”
  “去弥那森林,现在也只有你外祖父能收留你了。”
  苏罗毕迟疑着:“外祖父,我……觉得他比父亲更可怕,他会帮助我吗?”
  美丽的魑魅女子依旧流着泪,她的声音却渐渐冰冷,“会的,只要你活着,你是最有可能继承夜叉王位的人,一个具有一半魑魅血统的夜叉王,我父亲很期待看到这一天的到来,他会尽力帮助你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宛如咒语一般,“但是,毕,你记住,在婆娑界,只有做母亲的会爱护自己的孩子,除了我,谁也不能相信,包括你的父亲和外祖父,魔族之王的血是冷的、心是硬的,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那个模样。”
  朱羽照夜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模糊的意图,但这个梦境开始弥漫起了飘忽的白雾,将他重重包围住,阻拦着他。他张开羽翼,竭力拨开雾气,向前方飞行,在梦中穿越了高山、峡谷和沙漠,降落在幽暗的森林中。
  魑魅王隐没在迷雾中,白色的丝絮从他的翅翼中生出,延展出去,覆盖了整个森林,如同一张庞大的蛛网。
  他的语调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曼妙的韵律:“你父亲太沉不住气了,毕,你还这么年轻,假以时日,你会比现在更加强壮,那时候吃掉才是最美味的,他怎么能这么着急呢。”
  苏罗毕跪倒在魑魅王座之前,他深深地俯首:“外祖父,我发现了从天界而来的朱雀王的下落,我是专程来向您禀告这件事情的,神族的王者之血,才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美味,只有您才配享用他。”
  朱羽照夜勃然大怒,火红的凤凰张口喷出汹涌的烈火,森林在火焰中扭曲了起来,庞大的蛛网一寸寸地断裂。
  但苏罗毕并未察觉到梦境的异常,他在火焰的影子中微笑着,那笑容也是扭曲的。
  片刻后,白雾重新涌了上来,黑色的藤蔓盘旋着,如蛇一般在魑魅王的身后攀沿生长,形成了高耸入云的祭塔,工匠们在塔中铸起了一座巨大的玄金雕像,无数魔族战士被杀死在塔中,他们的鲜血被工匠们一遍又一遍浇筑在雕像上,尸体被藤蔓拖入泥土之下。
  魑魅王发出低沉的笑声,带着不可抑制的欣喜:“太令人吃惊了,那个女人居然是龙王,谁也不会想到这一点吧,我需要她,她可以帮我取到轮回之钥,你的母亲始终没有成功,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这个女人是最合适的人选。毕,你真是个好孩子,居然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苏罗毕恭敬地道:“那是外祖父您的运气,连命运之神都站在您这一边。不过,您怎么能令龙王为您效劳呢,看过去,她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屈服的人。”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欲望,茶茶告诉了我,龙王的欲望,那是一个荒谬的念头,却是我最擅长掌握的东西,你放心,为了实现那个欲望,她会陷入我的术法中,她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魑魅王发出满足的声音,“而朱雀,他最大的执念就是龙王,只要龙王死了,把尸体摆到他的面前,他会发疯的,那时候想要控制住他的神智简直是易如反掌,毕,只有像你父亲那样的冷血无情的人才不好掌握,只要有感情,任何人在我面前都不堪一击。”
  白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地转动着,开始吞噬周围的一切。
  凤凰发出愤怒的唳叫,尖锐的声音穿透了这个梦境,火焰腾空而起,把整个世界都燃烧了起来,梦境大块大块地融化,苏罗毕终于发现了异常,他仰望天空,和凤凰的目光正对而上,这个梦境陡然崩塌。
  纱帐被风吹开,苏罗毕疾速一个翻滚,朱羽照夜的掌风从他耳边擦过,一缕头发断了下来,床榻无声地碎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