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抱瑜_分卷阅读_36
  司徒啸风端着伺候的人新添的茶,吹一吹,呷了一口,看了一眼伍世青,道:“那是廖先生的女弟子,姓金。”
  那贺森紧闻言接着便问:“廖先生的弟子?看着与廖太太极亲近,是入门弟子?司徒你认识,是哪家的姑娘?”
  这问得便有些急切了,不过想想这贺森家里有三个儿子,最大的二十有八,最小的二十二了,因贺森的原配太太两年多前没了,贺家守旧礼,三个儿子为贺太太守孝三年,如今贺森还一个儿媳妇都没,眼瞅着要出孝了,贺森家里又没有女眷张罗,贺森但凡见着未婚的小姑娘,都难免要多问几句,就算还没问上生辰八字,但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贺森此话一出,便见原本低头拿着一串珠子在手里玩着的伍世青抬了头。贺森本来是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儿媳妇人选,正向司徒啸风打听得兴致勃勃,却见一旁伍世青朝他看过来。
  伍世青本来就是多年的老流氓,平日里装着一副斯文模样倒还好,真瞪着人看的时候,只是眼神都像是能杀人一样,像是在贺森老父亲的热情上生生浇了一瓢冰水,以至于贺森何处长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但又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问:“伍老板……何事?”
  却见伍世青龇牙一笑,道:“哪家的?”又自答道:“那是老子未婚妻,贺森你个老东西瞎打听个什么?”
  此话一出,一桌子的老男人默了两秒,然后司徒啸风头一个拍着巴掌大笑了起来,一桌子的老男人反应过来,皆是大笑着鼓掌,那贺森拍着胸口笑着道:“我的错,我的错,冒犯了弟妹,过会儿开席了我自罚三杯给五爷您赔罪。”
  然而,还是有人说公道话的。
  “我说句公道话啊,这真不能怪贺处长,五爷你订了这么大的事,跟哥几个知会都不知会一声,你但凡透个气,贺处长不能犯这么大的错。”
  这确实是公道话,司徒啸风立马在一边儿火上浇油,指着伍世青道:“就是这么个理!过会儿老五你给在座的老哥们,一人敬一杯赔罪。”
  伍世青闻言咧嘴笑着对司徒啸风吐出一个字:“滚!”
  随后自然是一桌子的官僚富商连连与伍世青道恭喜,喊着下帖子的时候千万别将自己给忘了。
  一桌子的人皆是位高权重,如此行径自然惹得已基本入座的宾客侧目不已,怀瑾便是隔着几张桌子也隐约听着恭喜五爷之类的话,一想也就大约猜到是何事。
  原本按照两人与廖长柏夫妇商议的,对于两人订婚之事,暂时是不避讳不宣扬,该知道的知道了就算了,不该知道的也不特别告知,等到这边儿怀瑾先以廖长柏弟子的身份亮相了,过些日子,再找个机会将与伍世青订婚之事宣扬出去,如此怀瑾难免脸红着在心里骂老流氓瞎嘚瑟。
  所幸一群老男人皆是有些体面的人,喧哗几句后便静了下来,约莫也看出伍世青是暂时不想宣扬的意思,随后有好事者来问何事喧哗,也都并未透露中间的缘由。
  随后席面上觥筹交错自是不必说,吕家这次请了各大菜系的名厨掌勺,菜肴的美味自然也不用谈,等到席面散了,吕府的下人和从外面的请的听差快速的撤了圆桌,将主屋大厅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又在四周摆上铺着桌布的长案,陈设上西式的酒水茶点,穿着制服的俄国乐队进来开始演奏西乐。
  廖太太是小脚太太,自然是不跳舞的,依旧与其他一些年长的太太一起去戏台看戏,怀瑾原本是想与她一起去,但廖太太却道姑娘家还是与年轻人一块儿玩,跟着老太太一起没意思,正好慧平,吕沛薇与柳述安等一众同学也过来了,怀瑾也就辞了廖太太又去与同学一处了。
  怀瑾这边儿与同学说笑了几句,又与柳述安跳了一支舞,便见司徒啸风过来邀舞,若是拒绝倒是太失礼,怀瑾便随着他进了舞场。
  司徒啸风的舞也是跳得很好,怀瑾漫不经心的跟着他左摇右晃,左顾右盼中却见舞场的一个角落里,端着酒杯的伍世青冲着她挤挤鼻子,眼睛一瞪,一副吃醋老男人的怪样子。
  怀瑾见了没忍住,噗嗤便笑了,便听司徒啸风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怀瑾道。
  司徒啸风低头一看,却见小姑娘如象牙一般白皙的两腮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如黑羽一般美丽,他道:“你平日里跟老五能聊点儿什么?”
  他是真的好奇,这样一个饱读诗书,懂洋文的十几岁小姑娘跟伍世青这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三十岁老流氓能说上话吗?
  平日里跟伍世青聊点儿什么?怀瑾认真的想了想,聊怎么吃冰棒?师娘说了这个事不能跟别人说,以后也不准再吃臭流氓的冰棒了。
  好像平日里他们俩也没少说话,慧平不在的时候能腻歪着说一晚上,慧平回来了两人每天晚上抱着电话不知不觉能说半个小时,每次还聊得挺乐呵,但好像真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也就是此时,怀瑾却见舞场边上吃醋老流氓人张开手,手里一个李子,然后忽然一合上,马上再打开,那个李子竟然就不见了。而老流氓自己却是若无其事的继续跟边上的人聊天去了。
  太神奇了,怀瑾当即就想甩开司徒啸风去掰开老流氓的手看一看,那李子到哪儿去了,一走神,以至于一脚踩在在司徒啸风蹭亮的皮鞋上。
  第56章
  除去上次请卡尔顿夫妇到家里来的时候, 伍世青已经很多年没跳过舞了。
  三十岁相对于怀瑾来说可能有些大了,但相对于东帮老大的身份来说, 有些太年轻了,伍世青刻意的让自己看起来稳重, 跳舞这种活动相对于他的身份有些太时髦了。
  然而,正因为伍世青已经许多年没跳舞了, 若是他骤然邀请怀瑾跳舞,这会有些奇怪,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司徒啸风和怀瑾一起共舞, 然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逗得怀瑾踩了司徒啸风一脚。
  其实不过是一些跑江湖骗人的把戏,小姑娘没怎么出过门, 所以激动得眼睛瞪得圆圆的, 像是要立马跑过来一般, 然而, 就像是老流氓不合适请小姑娘跳舞一般,众目睽睽,小姑娘也不能真的就跑来老流氓边上来玩。
  司徒啸风与怀瑾跳了一支舞回来,与伍世青坐在一张桌子上,继续喝酒打扑克牌。
  多数宴席上,在角落里总是有这样一群老男人,夹着烟,喝着酒,吹着牛,打着牌, 时不时的用色眯眯的眼神看一下舞场里年轻漂亮的女人。
  对比身后朝气蓬勃如鲜花一般的少年,他们少廉寡耻的就像是腌了数年的腊肉。
  冯兰香过来的时候,伍世青刚输了一把大的,丢了手里的烂牌,去摸手边的酒杯,却发现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还没扬手叫听差过来添酒,便见一人端着酒瓶为他斟酒。
  伍世青初时并未见着人,只是见着斟酒的人皓腕如霜,带着一根细细的金手链,不像是寻常听差的,再一扭头,才发现竟然是冯兰香。
  冯兰香虽然是唱戏的,但是名角儿,而且是如今坤生第一人,早年她没红的时候不好说,自打几年前红了起,便再未听说陪过客,她又极其爱惜名声,往常便是有何宴席,请她做客,也是别人与她斟酒,没有她与谁斟酒的,如今她竟然不请自来,为伍世青斟酒,伍世青也是觉得怪异得很。
  伍世青早前给冯兰香打过帘,是众所周知的冯兰香的戏迷,虽然伍世青自己心里清楚,他不过就是给司徒啸风这个真戏迷面子,但做戏要做足,唱戏的都是靠脸面吃饭的,没有说先给人面子,然后再打人脸的道理,虽然说这样作践人的贵人不是没有,但伍世青向来凡事给人三分颜面。
  “冯老板抬举,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伍世青立时便起身给冯兰香拱手,又抬手请冯兰香做他的位置,倒真是一副戏迷的做派。
  而冯兰香见了却是一笑,粉唇皓齿,与她扮的霸王项羽判若两人,一副娇艳的模样,细声道:“伍老板客气,我不坐。您坐。”又与在座的说道:“我卸了妆,见着诸位都在,便冒昧过来谢谢诸位为我捧场。”
  此话一出,在座的不管方才有没有去戏台看的,都自然要吹捧一番冯兰香的戏唱得好,伍世青撩着长衫坐下,也跟着捧几句,只是却见冯兰香的头号戏迷司徒啸风道:“冯老板有些厚此薄彼,怎么只给老五斟酒,不管我们几个。”
  原本按伍世青想的,既然司徒啸风开口了,既然冯兰香已经给他斟酒了,肯定也就顺势给在座的都斟上了,毕竟说起来,他们一圈坐着的五六个人,身份上都够得上喝一杯冯兰香一杯酒了。然而不想冯兰香闻言却是一手扶着伍世青的沙发背上笑而不语。
  顿时,几个老男人就笑得有些玩味儿起来,便听朱越彬笑道:“司徒参谋长您这话说得便糊涂了,人五爷是给冯老板打过帘的,咱几个在冯老板心里的地位怎么能跟五爷比。”
  冯兰香听了这话,顿时两颊有些泛红,说道:“您说笑了,只是凑巧伍老板杯子里空了罢了。”只是这话说得极轻,仿佛说的人也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就这么三言两语,伍世青若不是伍世青,他自己都有点儿信他与冯兰香有点儿什么了,更不要说,在座的其他人,皆是起哄的调笑起来。
  伍世青往冯兰香看过去,只见这冯兰香看着他眉目含情,很是有些意思,随后竟索性扶柳之姿斜斜坐在了他坐的沙发的扶手之上。
  【这又是哪门子的幺蛾子?】
  也没等伍世青多想,却听贺森笑着道:“快看快看,伍老板的未婚妻小姐正往咱们这边儿看着在。”
  伍世青伸头一看。隔着大半个舞场,他家原本跟同学聊着天的小姑娘可不正歪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往他看着在。
  说出来你不信,自打自家小姑娘不咸不淡的就给人换了个先生,伍世青一见着小姑娘这副样子便心里发慌。
  如此,伍世青心里一慌,倒是没有站起来,只是立马不自觉的往远离冯兰香的方向靠了靠。
  然而,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在座众人的眼里,顿时自然是满堂的大笑。
  众人的大笑中,冯兰香道:“伍老板有未婚妻了?我倒是没听说过。”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伍世青原想着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冯兰香应该是要从他的沙发扶手上起来了,不想她依旧没起来,倒是远处怀瑾扬手叫了个听差的过去,取了头上那支红玉发簪交给听差,又与那听差的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见着那听差的朝这边儿走过来了。
  【他娘的这是要老子用簪子自尽吗】
  所谓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众老男人见着正主派人来了,更是乐得嗷嗷叫。
  却见那听差的走过来,将那根红玉簪子捧到冯兰香的面前,道:“冯老板,这是那边金小姐给您的赏,金小姐道今日只顾着给老太爷祝寿,旁的都不仔细,伍老板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金银钱财,您大人大量,勿怪。”
  【我竟然以我半文盲的脑袋揣测我家女公子的作为,是我的错】
  在座的男人们原是想着要看一出争风吃醋的好戏,不想伍世青的小未婚妻派来的人竟是这番作为,虽然显而易见还是吃醋的样子,但与他们预想的很是不一样。
  【那能一样吗?咱家大小姐那做派,就没见过第二个】
  再看那听差的捧着的红玉,色泽品相皆是难得的好,少有的珍品。玩笑归玩笑,这可是实打实的钱,一旁朱越彬伸头仔细将那簪子瞧了一会儿,道:“这怕不是值个上千块了。”说完便与冯兰香道:“冯老板还不赶紧的接着,你若是不喜欢,接了丢给我也是可以的。”
  冯兰香原是不想接,送的人明说了是赏的,她若是接了,岂不是瞬间就落了下乘?但她本来就是个唱戏的,即便这会儿她不在戏台上,她也是个唱戏的,人家给赏不接那就是打人的脸。
  如此冯兰香眼珠儿溜溜的往伍世青瞧,冯兰香虽是坤生,但唱戏的少有长得不好的,也是个容貌上等的美人,只不过伍世青今日真是平白惹了官司,正摸着头想着回去该怎么哄人,见冯兰香看过来难免脸上露出不耐,道:“赶紧接着吧,爷今日没带钱,要别的也没有。”
  且不说伍世青说出“没带钱”三个字,惹得众人大笑,等到冯兰香接了那簪子,却见一直站在旁边的水生上前道:“冯老板,您不亲自去与我们小姐道谢吗?”
  冯兰香闻言往水生看过去,水生倒是一贯冷淡的模样,只是边上齐英一脸的凶色,冯兰香一惊,立时道:“是的,我要去向金小姐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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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怀瑾这边儿,倒不是怀瑾先发现冯兰香往伍世青那边去了的,是吕沛薇先发现,拉着怀瑾看的。
  初时怀瑾也确实不以为意,因为她知道伍世青并不是票友戏迷,伍世青这个人吧,暂时怀瑾还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痴迷的东西,抽烟喝酒有些厉害是真的,但看戏什么的……
  怀瑾小声用只有吕沛薇和慧平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冯老板是演霸王别姬的,不是我看不起那位爷,那位爷连项羽是哪一朝的人都不知道。”
  吕沛薇是个直爽的性子,听了这话,便道:“你这就是看不起那位爷。”说完大笑着扶着怀瑾的肩直摇,在她的耳朵边上道:“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不是我看不起那位爷’的?”
  怀瑾顿时也是笑得不行,却还辩解道:“我这顶多叫实事求是,又不是诋毁他。”一旁慧平拉着吕沛薇说道:“你别跟她说,她就一张嘴厉害,说什么都能说出理来,总归那位爷拿她没办法,也就认了。”
  至于后来的事,怀瑾便是听不到伍世青那边儿都在说什么?但看情形倒也猜得出来。冯兰香那边往伍世青的沙发扶手上一坐,吕沛薇便压低了声音直骂:“这冯老板名声倒是好得很,我过去还真是信了,不想竟是这路货色,果然是下三流的玩意儿,骨子里头都是下贱。”
  吕沛薇说完自然要拉着怀瑾道:“我看伍老板倒是真如你所说的,对她没意思,都没有正眼,总归是她不好。”
  “这个我也知道。”怀瑾歪着头往伍世青那边儿看,也知道定是不少宾客在偷摸的看她,面上没显出什么不悦,只是轻声道
  :“这样的时候,来这么一出,这冯老板也太不给我面子。”说完又与吕沛薇和慧平道:“她这种身份,这般众目睽睽的凑上去,这般不识趣的模样,难道要他站起来推开她不成?明明是她的错,到时候别人却肯定要说是他没风度,保不齐还要说我的不是。”
  慧平听了也道:“正是如此。要我说,这也不知道是收了多少钱,来寻我们不痛快。”
  怀瑾点头道:“我想着也是。”
  第57章
  冯兰香原本想着在怀瑾跟前难免要被为难一番, 然而,并没有。
  怀瑾总归是一副和气的模样, 起身点头道:“冯老板好。”
  冯兰香过去并未见过怀瑾,不禁多瞧了几眼, 一看分明只是个半大的姑娘,脸上稚气未消, 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抬手就赏了她一支价值不菲的簪子, 一句话,便将她打到讨赏讨到台下, 不给钱不走的泥里了。
  “谢谢您的赏, 实在是太贵重了些, 感激不尽。”
  “您客气了, 不值得什么的。”
  “可惜今日卸了妆,下回吧,下回您来看戏千万要跟我说,我给您留个包厢。”
  “那真是好,可就是不要太麻烦您。”
  “那有什么麻烦的。应该的。”
  “那好,回头去的话,就劳烦您安排了。”
  “千万别说劳烦,不值您这么客气。”
  如此,场面话说完,冯兰香鞠躬道谢离开, 怀瑾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按照吕沛薇说的,就是“你可把那些想看好戏的人给失望坏了。”
  这天回去的车上,伍世青听见小姑娘低声问道:“今日我对冯老板是不是太过了?她这样的角儿,活得就是一个面子,我偏偏打了她的脸。其实我只当看不见,众目睽睽的她也不能怎么的。”说完又接着道:“我想想,那会儿也是沛薇说得我心气儿上来了,若是我一个人,定然也就当没看见了。”
  伍世青闻言扭头往怀瑾看过去,见她一对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静静的望着车窗外边儿,外面路灯的灯影透过车窗在她玉兰花一般娇嫩的脸庞上摇曳而过,许是感觉到伍世青在看她,她回头看向他,眼眸有些茫然的神色。
  不得不说,怀瑾约莫是伍世青遇到过的少有的真正善良而宽厚的人。
  在伍世青看来,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实在是不多,宽厚的人更少,而其中大多数善良的人是因为软弱而被迫善良,为了合群罢了,或者只是因为没有碰到不善良的机会,至于大多数宽厚的人也是被迫的,因为不宽容的话,也没有办法反抗,只能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