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 第115节
  在苏徽深思的期间,赵游舟将手搭在了佩刀的刀柄上,又放下,过了一会又按上、又放下——如此反复了几次。
  即便苏徽没有在意他,也注意到了他这一动作,于是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要杀了我?”
  “是。”赵游舟倒是坦然。
  “就因为嫉妒?”
  “倒也不全然是因为嫉妒。”他摇头,用力的拧了拧眉,“我想知道我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果我杀了你,我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她肯定会惩处你,但不会杀了你。”苏徽几乎是立刻就推算出了答案,“因为你对她来说还有用,锦衣卫中找不到能够取代你的人,所以她即便再怎么生气,也会留你一条性命——她是个理智的人。”这是苏徽欣赏她的地方,也是他现在遗憾的原因。
  赵游舟平静的听完了这些,什么话都没说。
  “所以,你现在要动手杀我么?”如果他动手的话,现在的苏徽基本上没有胜算,他就一个普通的青年学者,和赵游舟这种年纪轻轻就做了特.种.兵的少年比不得。不知道荣靖长公主有没有在门外偷偷埋伏保镖之类的人手,要是没有人发现情况不对闯进门内,那苏徽猜他大概真会交待在这里。
  然而赵游舟按着佩刀,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你过得太压抑了。”苏徽在他身后感叹了一声。
  少年脚步未曾停顿,只是冷冷的一哼。
  后悔亦或是不悔,苏徽无从知晓,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灿灿金阳洒入,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而在夺目的光辉中央,站着明黄衣袍的嘉禾。
  “游舟。”她蹙着眉头,看向这位心腹的目光极为复杂。
  赵游舟一言不发的跪下,摆出了请罪的架势。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嘉禾走到了赵游舟跟前,远远的看了眼屋内的苏徽,后者朝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臣知道。”
  “朕一向不喜欢臣子随意打探朕的行踪,也不喜欢身边的人逾越太过。”她说。
  “臣自愿受罚。”赵游舟也不为自己求情,仿佛置生死与度外。
  嘉禾垂眸看着他,“既然如此,便罚你半年俸禄,卸去差事半年,只回府中专心闭门思过。”
  赵游舟往地上重重一叩首,“臣领命。”
  赵游舟离去之后,嘉禾站在那片灼目的金阳下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才缓步走入屋内。苏徽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披好了外衣,对她说:“其实大赵也拿我怎么样,再说了,青少年任性叛逆一点也很正常,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钻过牛角尖……”
  “你这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么?”嘉禾斜睨了他一眼。
  苏徽连忙闭嘴,然而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他才十多岁吧,这么点大的孩子,如果没有得到好的引导,是很容易走上岔路的。”
  嘉禾无奈的瞥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他想起来了,嘉禾自己也不过二十一。
  “你放心,朕心中有数的。至于刚才处罚游舟,倒也不全然是因为你。”她心事重重的开口:“你知道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
  “因为你知道我醒了?”苏徽猜测道。
  “是长姊命人来通知我,告诉我游舟到了这里。”
  “长公主想要挑拨你和大赵的关系?”
  “她不喜欢游舟,朝堂之上没有人喜欢游舟。他树敌太多,一旦离开了朕就只有一个死字。”嘉禾说:“朕罚他,是罚给长姊看,也是罚给朝堂之上其余人看。但朕不知道这些人对游舟的怨恨会不会稍稍削减。”
  “罚归罚,你私底下最好还是得去稍微哄一下那家伙。”苏徽二十二岁,看着赵游舟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晚辈。
  “可朕又担心,朕与游舟走得太近,游舟他……”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但话中藏着的意思,苏徽猜得到。
  是的,他喜欢你。苏徽在心里默默的说。
  “你怎么了?”嘉禾意识到苏徽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我听赵游舟说,你在为自己挑选丈夫?”
  嘉禾沉默了一会。
  苏徽也不敢说话,心中越发的忐忑。
  就在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急促的像是鼓点的时候,他听见嘉禾猛地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嘉禾不顾仪态的前仰后合,倒不是苏徽方才问的话有多荒诞,她只是开心而已,开心苏徽也会有如赵游舟一般幽怨的时候——尽管苏徽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是,也不是。”她答。
  “选夫”背后藏着的秘密不能轻易说出口,她就连赵游舟都没多透露,可是苏徽是值得信赖的,她可以毫无负担的将这一秘密告诉他。来自未来的苏徽并不参与到夏朝的权力角逐之中,他是游离于棋局之外的超然角色。
  苏徽瞪大眼睛,很快便从嘉禾狡黠的目光中猜到了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你难道是想要用这样的法子,将那些权贵人家的子弟,悉数收入宫中?”
  “收入宫中……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我真要纳妃一样,你放心,我只是要拿他们做人质,牵制他们的亲族而已。”
  她不可能真的那“贵妃”、“贤妃”这些头衔来封给那一群男人,想当年盛唐之际,武则天以女子之身登临皇座,冯小宝、张昌宗之流因她而显贵,却也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这个世道大概是容不下女子有多个丈夫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她对那些权贵子弟也并无兴趣,连收做面首的心思也没有。身为女子,嘉禾这个皇帝做的远比历朝历代其余的帝王要艰难许多,她必须得花费更多的心思在政务上,才能稳住自己的位子,如此一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享用男人——她反倒还害怕,万一她真有了面首,那人说不定会设法从她手里夺权,睡在她的枕畔谋划着杀了她。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苏徽。
  “怎么了?”他问。
  “你觉得有谁比较适合做我的丈夫?”她这样问道。但其实心里想说的是——你可以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吗?
  这世上的男子,想来想去,她最能够放心的只有他。
  苏徽却在片刻的怔愣之后问起了另一个话题,“那被召入紫禁城中的年轻公子,都是谁家的孩子。”
  “有很多人选,其中必然会包括李世安和郑牧的子孙。”
  “你已经开始着手削兵了么?”
  “嗯。”嘉禾点头。她还记得苏徽和她说过,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之所以会死,正是因为不敌李世安兵马南下。
  “你是打算郑牧和李世安一起对付?”苏徽意识到了不对。
  嘉禾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苏徽劝道:“你最好别这样做,明朝建文帝之所以丢了皇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雪藩太急。我知道你和建文帝有区别,你已经做了八年的皇帝,对付功勋也与对藩王有所不同。但如果你一口气同时对付郑牧和李世安二人,小心会引火烧身。”
  说到这样与嘉禾性命相关的大事,苏徽几乎一秒钟便从之前的散漫态度变成了满脸严肃。嘉禾看着他,忍不住又一次轻轻笑了起来。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宫吗?”她问。
  作者有话要说:阿禾: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宫吗?
  小苏:……你和我在一起其实只是为了学习治国吧
  第198章 、(九)
  那日嘉禾从长公主府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苏徽。
  荣靖看了眼妹妹空荡荡的身后,半是惊讶半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恭送圣驾。”
  “日后还需时常前来叨扰阿姊,望阿姊勿怪。”嘉禾在走上轿辇之前低声对荣靖说道。
  “你倒真不跟我客气。”荣靖轻嗤了一声:“想要金屋藏娇,自己砌一座黄金屋子去,把一个大男人藏在我这算什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给我红杏出墙。”
  “阿姊你好生照看着他,有机会我必重谢阿姊。”嘉禾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前些时候,你为你那几名亲信向我讨官,只要你能说动内阁,我应允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可真是好说话。忽然这样慷慨,是怕我弄死了你那情郎么?”
  “他不是。”荣靖话音刚落,嘉禾便急着反驳道,荣靖瞥了自己妹妹一眼,恰好瞥见了她脸上两抹薄薄红晕还未散去。
  “你倒是脸皮薄,与赵、昆等人传了这么多年的流言蜚语,也不见你窘迫成这样。”
  “我都说了他不是什么——”那两个字她努力了几番也没能说出口,只好道:“他与那些人是不同的。”
  “你不带他回宫是为什么?”荣靖直接开口问她,“他住在我这里,你想必也不会放心,还不得不一趟趟的往我这里跑,不嫌累么?”
  “紫禁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嘉禾用力的摇了摇头,“他不跟我回去,也好。”她已经决定了要将巍巍宫城变作刑场、战场,那么让苏徽远离她身边,也能减少比波及的风险。
  荣靖却是从嘉禾的话语中听出了另一重含义——苏徽本人不愿和她呆一块。
  苏徽此人,荣靖了解不深。她一直以为他与自己的妹妹应当存在暧昧的关系,可是见他眼下的态度,荣靖又怀疑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她看不透苏徽,索性直接去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苏徽的回答反倒更是让她茫然。
  苏徽说:“宫里观察的都差不多了,我想去研究一下宫外头的市井民俗。”虽然这是平行时空,但社会风俗之类的,变化应当不会很大,采集这个时空的数据,对他而言还是很有价值的。
  哦,对了,他这一次是被莫名其妙的力量送来这里的,没有带采集数据所需要的仪器。但这没关系,反正他有笔有纸还有能记事的脑子,大不了就用原始的方法记录数据。
  ……不过其实认真说起来,苏徽更该调查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再次回到夏朝,以及那股神秘势力的背后目的。
  但是满腹疑惑的苏徽最后发现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解开心底的迷惑,就好像是一只实验室中的小白鼠,从一个笼子被挪到了另一个笼子,笼外的科研人员观察着白鼠在不同笼子里的反应,但白鼠却没有力量跳出笼子去反抗什么,它甚至意识不到是什么让他更换了笼子。
  既然这样那就听天由命吧,苏徽向来心态不错。
  “研究,市井民俗?”荣靖在战场历练多年,可以做到泰山崩而面不改色,却因苏徽的这一句话而露出了惊讶和茫然的神情。
  “嗯,我记得……呃,在你们这里的三年前,我告诉过你还有皇太后,我是从几百年后的来的吧。”
  荣靖扶额叹息,当年被惊骇到连续多日魂不守舍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
  “在几百年后的未来,你们眼中市井小民的琐屑生活,也是史学研究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重要的一部分。我是不是和你也说过,我是个史学研究者,相当于你们这里的史官。我来到夏朝,就是为了研究你们这里的历史的。”
  “倒真是个值得敬佩的学者。”荣靖想起自己妹妹眼中的落寞,讥笑了一声。
  又问:“那你是如何看待我妹妹的?”
  苏徽屏住了呼吸,思维有一瞬的放空,下意识的答道:“唐朝之后唯一的女皇,夏朝的二代君主,文治武功上均有建树……”
  “我不是问你这个,”荣靖笑得越发冷,“我妹妹还没死,你这套盖棺之词留着百年之后再讲吧。我问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你少糊弄我。”
  苏徽没有继续糊弄她,他选择了沉默不语。
  笼子里的小白鼠注定是要被折腾来折腾去的,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能在这个时空停留多久。小白鼠可能随时会死,而他说不定某日闭眼之后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就算在背后操控他的人没有恶意,时空排异反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生效。
  以及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苏徽至今都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长久的停留在这个时空。
  喜欢是一回事,可人这一生中,有许多比喜欢更重要的事情。
  荣靖不悦而去。
  她与嘉禾的关系不算多么融洽和谐,可当她认定苏徽这个男人让她的妹妹伤了心之后,便开始看苏徽哪都不顺眼——其实嘉禾也未必就是被苏徽伤了心,她自己都有忙不完的政事要操劳,苏徽跟不跟她回宫她都无所谓,冷静下来理智的想想,说不定她还是会觉得把苏徽藏在荣靖这里比较好。荣靖认为嘉禾与苏徽关系不寻常,可在这两人心中,彼此的确重要,却其实又算不得多重要。就好似有一层雾蒙蒙的纱笼罩在他们之间,他们遥遥相望着,却谁也没打算主动向对方走去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