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朦胧雾里观大势 降世营中解谜团
  降世营的天虽然灰蒙蒙的,淅淅沥沥的雨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但楚执却敏锐地从天上的密云中看见一层稀薄处。
  蠢蠢欲动的日光仿佛就要从那里射下来,继而晴天也不会太远了。
  这密云便仿佛是云憬体内的隐患,稀薄处则是解决问题的曙光。
  他的心情很好。
  轮回大道的传承早就准备妥当,包括功法、修炼心得。
  血脉联通卷轴也可以着手炼制。
  不过,须得先从魔角中将传承轮回蛊血脉的精血提炼出来。
  往后便该按部就班地教导徒弟,尽快叫他突破通灵境。
  看眼下的情形,倘若大战在即,云憬只怕等不住太久的时间了。
  一路边想边走,他很快便到了李云憬处理公务的营房门口。
  一个身穿常元宗道服、身高体壮的男子满面怒色从房内走了出来。
  见到楚执,对方眼皮都不抬一下,大步离去。
  这人名叫楚愤,天人境中期,算是降世峰楚家嫡系子弟。
  像楚执这般分了不知几百道岔子的楚家旁系分支,自然不会放在楚愤的眼中。
  楚愤来到降世营已不知多少年头。
  总归比李云憬还要早一些。
  迈入天人境的年头,也远比李云憬早得多。
  他既是出自降世峰核心支系,又在降世营极有资历,原本是营中大帅的不二人选。
  往前不知多少年,降世峰也的确是这般考量的。
  缘此,楚愤便一直以降世营大帅身份严格要求自家,学兵书、学阵法、学用人之道,严以律己,以身作则,养出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和高高上位者的威严,把各宗主事的情况也摸得差不多,只等老大帅功成名就卸任,自家顺理成章补位。
  却万万没有想到,出身杂役家族的李云憬横空出世,他便惨绝人寰地成了千年老二。
  至今还要受一个后辈姑娘指派,简直是奇耻大辱。
  楚执扭头,望着楚愤的背影远去,心中一阵冷笑和暗爽。
  出身赢在起点,却未必会胜在终点。此乃楚执心中永恒的定理。
  少许,他走进营房内,李云璟正埋头翻着公文,木制公案上堆了厚厚一摞文书。
  他开口便问:
  “楚愤找你做什么?”
  李云憬放下手中文书,抬头看了楚执一眼,笑道,“他说我几年未曾认真操练军阵,也该去瞧瞧了,倘若遇上大战怎么办,营中将士懈怠了怎么办。”
  “他有这般好心?”
  楚执冷哼一声,走到李云憬公案旁,随手拿起一份公文瞧起来,嘴里颇有些玩味地说道:
  “我曾听闻,他和楚念二人有一段时间上蹿下跳,想要换掉你来着。”说着,冷笑道,“不过,最终没有过了峰主那一关。”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他资格老,出发点也是对的。”李云憬抬头看楚执,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几年我受困魔欲,军务上的确松懈许多,不怪他拿此说事。”
  说着,从大摞文书中取下最上面的一本,低头继续翻看,“寻过步入通灵境之后,新得一样【遏欲之眼】的神通,再加法器辅助,对我抑止魔欲有些出其不意的效果。”
  说到这里,她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些孩童般欣喜的神色,“我想,往后我也可以出来透透风了。操练军阵也好,抓紧自家的修为也好,总之不必刻意藏着躲着了。”
  楚执眼瞧着,心神一阵晃动。
  直想把时间永远定格在此刻。
  又忽然想起什么,“你的意思是,往后只凭寻过一个人,就可以帮你稳住邪欲了么?”
  李云憬楞了一下,少许又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倘是如此,魏不二该怎么处理一下,”楚执放下手中的文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小子以后一定会惹下天大的麻烦。”
  李云憬提笔在文书底角画了一个圈,笑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有寻过就够了。”楚执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脑袋,“让他忘掉这段记忆就好。”
  “抹除记忆?”李云憬摇了摇头,“魏不二的镇海兽有些特殊,神魂动不了手脚的。”
  楚执皱眉,想了想,“一个通灵境的小人物,在南荒巡查时被角魔索命,应该没有人会在意罢?”
  李云憬默声不语半晌,停下了审阅文书的过程,似正在心中认真考量,
  “也许没人在意他的死活,”她伸手扶着额头,轻轻按了按,“但他现在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他死了我总得过问抚恤。况且,我不喜欢卸磨杀驴,会叫修行的念头不通达的。”
  楚执又问:“倘若因他事发怎么办?”
  “旁人没法对他使用读心术和搜魂术,他又许下了保守秘密的神魂之誓,不能主动开口去说,这已经很妥当了。而且,”李云憬说着,面色一寒,“我在他身上存了暗手,若还有麻烦,随时可以解决的。”
  楚执点了点头。
  李云憬既然有了主意,他便不会再提起此事。也多半不会阴奉阳违。
  想起什么,将方才的公文打开,指着里面的内容,“宗盟不停地往来运战备物资,难不成真的要打起来了?”
  “现在谁能说得准,”李云憬抬头瞄了一眼。
  楚执手中的公文是传阅一类,上面已经同意,到她这里只需要看过画个圈即可,“准备战备物资是伏鹰派的意思,但望鸽派也没有大人物站出来反对,就这么运行了。”
  她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段时间,又有一位长老会的大人物感察到了天地间灵气的变化,更做实了此事的真实性。我在一份绝密公文上见过相关的消息,五位峰主,六堂两会的大人物,还有法华寺和兽人塔的几位,都在上面签了阅。”
  她话里所说的五峰,自然指的是常元宗在异界立宗时便存在的初始五峰——不动峰、大威峰、降世峰、宝生峰、金刚峰。
  六堂两会指的则是常元宗内部设置的主要功能性组织。
  六堂分别是执法堂、传功堂、炼宝堂、灵药堂、执礼堂、密堂。
  两会则是长老会和议事会。
  五峰六堂和议事会的掌舵人当然俱是悟道境界的顶级存在。
  至于长老会到底有多少悟道境大能,谁也讲不清楚。
  毕竟,只要是想借助常元宗顶阶灵脉进阶悟道境的各宗修士,都得事先立下神魂之誓,进阶之后在长老会老老实实呆着。
  除了两会之外,五峰六堂都有各自立场,但大抵分为伏鹰和望鸽两派。
  在常元宗管理控制宏然修士界,以及对外应处等各个方面,这两派几乎都存在对立观点和主张。
  比如,在如何对待角魔的隐患上。
  伏鹰代表感性的常元宗,崇尚武力打击,主张的是全力以赴,孤注一掷,哪怕付出巨大惨重的代价,也要将角魔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望鸽则表理性的常元宗,提倡温和手段,主张的是联合宏然界其他大族,用怀柔分化、恐吓威胁、武力包围等等诸多手段,将角魔迫离此界,寻找其他可栖之所。
  伏鹰、望鸽两派总是轮流主导常元宗的内政外交。
  一旦常元宗处于强势地位,伏鹰派就会占据上风。
  倘若伏鹰派的强硬和武力惹下了大麻烦,引起轩然大波,便会退居二线。
  而望鸽派则会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五峰之中,不动峰、降世峰是铁杆的望鸽派。
  而大威峰和宝生峰则是坚定的伏鹰系。
  金刚峰在望鸽和伏鹰之间摇摆不定,时而向左,时而往右,算是不安定的因素。
  至于六堂的站位,这个容后再说。
  现今的宏然界,正是处境非常玄妙的时期。
  总体而言,宏然修士明面上的实力占优。
  但如果真的和角魔孤注一掷打起来,谁也说不好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因为角族人隐藏的地面下的东西实在不少。
  所以,真正破釜沉舟、惨绝人寰的大战很难打起来。
  “对了,降世营暗线那日与我提起,”
  李云憬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一肃,接着说道:
  “【断道计划】好像又暗中启动了。”
  楚执听得一惊,“巴山主导的断道计划?”。因为再次出手处理公务,她的消息显然灵通许多。
  “断道计划是要彻底断了角族人的退路,是关乎两族未来战事的重大计划,”李云憬摇了摇头,“巴山不过是个天人境后期,怎会有这等权势?这多半是大威峰峰顶那一位的意思。”
  巴山是大威峰的天人境后期,做主的当然应该是大威峰峰主。
  而断绝角族人退路这等激进的手段,当然也只有大威峰这样的铁杆伏鹰系才会坚定地、不断地去推动、促成。
  “断了对方的退路,这些顶天的大人物便不怕角族人被逼急了,玉石俱焚么?”楚执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年来,角族人到底来了多少黑角,我们尚未摸清,便敢贸然开战么?”
  “我也在奇怪这件事。”李云憬神色凝重,“别的黑角有多少,倒也不怕。顶尖战力的数量上,我们肯定是占优的。只是角族人中最顶尖的那一位……”
  说着,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我们两个在这里瞎讨论,到最后还不是那些大人物拿主意?”
  说到这里,两个人相视苦笑。
  天人境的修士看起来已是宏然界走到哪里都要吓死人的存在,但在这等涉及人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上,还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对了,”楚执想起回城飞舟上的事,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我今日歪打正着,新收了一个徒弟。”
  说罢,便将幻叶涅槃蝶和轮回蛊的有趣误会细细道了出来。
  末了,又道:“我徒儿的镇海兽是轮回蛊,想来会给你一个惊喜。”
  李云憬身子一怔,面上的神情复杂,也不知是喜是忧。
  半晌才与他说道:“我向来不愿因自己的事,随意牵扯无辜者。如非迫不得已,最好不要伤其性命。”
  楚执笑着点了点头。
  少许转过身,背着光,脸上神情融入一片暗影之中。
  “你可以秉持心中的净土,仰望光明。”楚执暗自想道。
  ……
  天阴雨密。
  楚执的新徒弟,云隐宗苦舟院千年一遇的倒霉弟子——林安默声走在雨中。
  没有使用避雨之术。
  雨水连成一道直线落在地上,像构成牢笼的铁栏杆。
  打在自己身上的雨线,又像穿过锁骨的刑具。
  在飞舟上,恶师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十成躲不过这一劫,倒不如先顺着对方的意思走下去。
  按照前世的轨迹,至少要等自己到了地桥境,恶师才会动手,那么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期间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筹划对策。
  “坏事可以变成好事。”他喃喃自语。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轮回之道。
  倘若没有恶师相助,以他现今的情况,恐怕连通灵境这一关都过不去,何谈报仇雪恨。
  “万幸的是,”
  他心中想着,“我从三百年后回来,而你还在打着三百年前的算盘。”
  不知不觉中,行到了降世营地云隐宗驻院不远处。
  忽然瞧见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的巷道中,在烟雨蒙蒙中向自己瞧过来。
  目光触及刹那,自己的识海似被疾风拂过,神魂猛地一震……
  ……
  雨中巷口。
  何灵心倏地转过头,闭上双目。
  回忆方才探测的情形,仿佛在对方内海之中看见了一只黝黑色的虫子。
  自家的神识便在虫子身上黑光一卷,转了无数圈子。
  眼看便要陷入无尽轮回之中,他才蓦然惊醒拔离。
  “怎么回事?”
  何晶晶靠过来,关切地问道。
  与何灵心相处越久,她便越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魅力。
  她不由想起自家暗自倾心的何玉。
  二人身上都有一种赤子情怀。
  何玉执于情。
  何灵心执于心。
  或者说,执着于心中的某种心念。
  这样的男子,往往更有说不出的魅力。
  尤其是认真做事的时候。
  她喜欢仔细盯着对方静静思考的模样。
  “这小子的镇海兽不知是什么虫子,我的读心术对他没用。”何灵心面露苦笑。
  “邪门了,”何晶晶面带异色,“这云隐宗不大的门派,转眼间竟有两个低阶弟子克制读心术,该不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我们?”
  何晶晶说的便是刚才,一个看着颇为可爱面善的小姑娘蹦蹦跳跳从外面归来,何灵心丢了一道读心术上去,却陷入一片幻境之中,到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两个人俱是想起了在码头密室的抽屉内,瞧见的五个俊秀大字。
  何灵心想了想,很快镇定下来,“一些特殊镇海兽会克制读心神通,这个再正常不过,不必疑神疑鬼。”
  “你说,凶徒是不是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何灵心下意识望了望四周,“我总觉着,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何灵心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雨线,雨点落在眼睛珠子里,视线变得模糊不堪。
  就像这场追凶之旅的前程。
  “凶徒也许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他忽然笑了笑:“但我倒是觉得这场对决更加有趣了。”
  敌人越狡猾,越恶毒,越狠辣。
  他的斗志便越高昂,守护正义的意志便越强大。
  “我们去降世营李大帅那里瞧瞧。”
  “去那儿干嘛?”何晶晶不解问道。
  “离开西北,是要请假的。”
  何灵心面露微笑。
  这笑容堪比雨过云散的日光,明朗动人温暖。
  “我不相信,他连请假记录都可以抹消了……”
  ……
  满天血色之中,有趣而意外的对决刚刚开始。
  “魏不二,我来之时,可没想过伤害你性命。”白芒眼见浓密的血光像潮水涌来,忍不住大叫一声。
  “我也没有。”
  不二心中冷笑,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下一刻,催动血光瞬间将那白芒彻底淹没。
  便听“刺啦”,“刺啦”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焰灼烧炙烤着。
  一缕缕白烟从血光中纷溢出来,又渺渺散开。
  “说,”不二冷冰冰道,“你到底是谁。”
  神魂被炙烤,是痛到极点的体验。
  那白芒痛得哆嗦,却哈哈大笑:“有种就把我弄死。”
  说话间,又有大片的白雾腾起,与血光混在一处,搅得血雾迷蒙。
  “不识好歹。”
  不二心道。
  在查出背后黑手之前,他自然不想让白芒彻底消散。
  稍作寻思,在血光中微微开辟一条通道,探入一道神识。
  既然白芒是类似神魂一般的虚灵体,搜魂术就应该对其同样管用。
  “你要干什么?”白芒见此情形,当即怒道。
  不二却懒得搭理。
  通道打开的一刹那,他口中喃喃有词,神识瞬间遣入。
  “嘿!”
  一声怪异的冷笑忽然响起。
  “不好!”不二心下一寒,连忙撤回神识。
  但为时已晚,白芒浑身一阵急颤。
  “啾!”
  一声清鸣过后,白芒紧缩一团,又猛地炸裂。
  一道骇人的冲击波随即荡开,瞬时荡过不二的识海。
  他头脑发晕,两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那片血光之海也被爆炸的冲击波冲开一大块真空地带。
  白芒则碎成无数星星点点飘散,像夜空中无垠的繁星。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些星星点点渐渐聚拢在一起,又汇成一团微微颤动的白芒。
  “艹特么的,这小子真是够狠。”
  白芒心有余悸,嘴里骂骂咧咧着,又缓缓向对方的识海游荡。
  “让我瞧瞧你是如何算计我的。”
  白芒方触及识海边缘,正要施法。
  忽然大感不妙,浑身白光大作,直往不二体外遁去。
  未曾行出半寸地,冰冷的蓝光便从下方直射而来。
  白芒浑身一震,下一刻芒体瞬移,竟将蓝光躲了过去。
  方要再次逃离,又一道气势更甚的蓝光旋即袭来。
  它眼见杀招凶猛,心知此遭再也躲不过去。
  一狠心,口吐一声“爆!”
  浑身急震之后,再次化作星星点点散开。
  那冰寒的蓝光也倏地分成无数道细细条缕,向星星点点射来。
  “我艹!”
  白芒张口骂了一句,晓得这蓝芒定要赶尽杀绝。
  稍作犹豫,反向不二的神魂钻去。
  两相一触,立时粘在一起,再也分不开来……
  ……
  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不二尚且有些头痛。
  隐隐听见身旁有人哼着欢快的、怪异的歌曲。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
  “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
  前面两句,跟后面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发懵,下意识想到。
  睁开眼睛,看到张楚月坐在身旁,翘着二郎腿,右手托腮看着自己。
  再低头看,自己平躺在一张简易的布床上,身上并无半点异样。
  “怎么回事?”他开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声音与原先也不大一样了。
  “我怎么知道,”
  张楚月停下了哼唱,左手举起一把剪刀,手指合拢张开,咔嚓两声,“我正在剪树枝,听到你的惊叫声就赶过来了。”
  说着,来回打量不二,“进来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
  又在洞里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一番,“不过,我进来的时候,这洞里冰森森的,现在好多了。”
  少许,又皱了皱眉头,“你这洞府做得也太粗糙了,要懂得享受生活啊。”
  “活下来就是万幸,还谈什么享受?”
  不二心想。
  眼瞧着张楚月的面孔,使劲儿回忆昏倒前发生的事情。
  “白芒,血光,搜魂,爆炸……”
  渐渐串起了一条线。
  他连忙将内查识海,登时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