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分卷阅读_119
  杨妙容愣在了座位上。
  正在这时侍女挑帘而入,盈盈一福身:“杨姑娘,谢统领回来了!”
  谢云将裹在身上的雪白狐毛披风丢给管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衣袂袍袖卷起风雪之气,俊秀的面孔犹带寒霜,一双眼睛冰冷明澈毫无喜怒,直勾勾盯住了单超,话却是对管家说的:“我不是说,忠武将军府来人,一概赶出去么?!”
  “谢云!”杨妙容立刻起身喝道,声音里满是责备:“单将军是我留下的贵客,上门拜会有何不可?!”
  谢云站在饭桌前,瞳孔紧压成线,越发显得眉目乌黑修长、眼角弧度弯起,面容五官无可挑剔,犹如紧绷住了怒火的琉璃雕像。
  单超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站起身,冲他挑了挑眉,微微靠近了笑道:“师父,你回来了。”
  第69章 密旨
  抱厦中鸦雀无声,谢云和单超久久对峙,前者眼底酝酿着晦涩的风暴,后者却气定神闲。
  杨妙容轻声警告:“谢云!”
  许久谢云终于缓缓坐下, 似乎长长地吸了口气, 拿起了银筷。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是情绪几乎已经压抑不住了的表现。单超盯着看了一会儿, 移开了目光。
  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饭后侍女小心收了桌子, 又奉上茶来,单超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道:“好多年没跟师父对酌谈心了,还是换酒来吧。”
  杨妙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谢云, 禁军统领一顿饭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手掌下按着装满了肥嫩鱼肉的玉碗,脸色生冷坚硬,嘴角就像被坚冰冻住了似的, 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换酒。”
  “……谢云……”杨妙容担忧地唤了一声。
  “你去休息吧,”谢云打断道,“让人不用在这伺候,都到外面去。”
  杨妙容求助般瞥了眼单超,单超微带歉意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杨妙容其实很怕谢云待会把碗劈头盖脸砸忠武将军一身,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带所有人退下了。
  ·
  直到厅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谢云终于把玉碗“咚!”地向桌面一放,汤汁顿时溅了几滴在黑酸枝木光亮华美的桌案上,被他指了指:“你威胁我?”
  单超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杨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但如果师父愿意这么觉得的话……那就算是好了。”
  他拿起酒壶,在羊脂玉杯里斟满了宝石般清亮的葡萄酒,亲手放在谢云面前。那动作殷勤周到又洒脱利落,完全是个成熟男子照顾自己的情人,带着不容拒绝的细心和周到。
  “你在哪儿认识杨姑娘的?”单超笑问。
  谢云冷冷道:“我没必要告诉你这些。”
  “不用担心,我真的什么都没跟杨姑娘说。你看,师父……有可能触怒你的事情,基本上我都不会做。”
  这话说得那么诚恳,以至于谢云瞬间生出一股讽刺感:“触怒我的事情你都不会做?”
  单超低头为自己斟酒:“你想说八年前山洞里那个夜晚为什么我没有停下?”
  厅堂中一片死寂,单超抬眼笑道:“可是后来也没真的触怒你啊,不是吗?”
  空气仿佛一寸寸结成了薄冰,稍微一动就利刃般切割在皮肤上。
  单超看着离自己一臂之遥的谢云,他以为谢云会暴怒,失态,甚至劈手把那只玉碗砸在自己头上……但事实是谢云纹丝未动,半晌竟然嘴唇一挑,露出了极度嘲讽的笑容:“是,我在你身上尽心尽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一刀捅死了岂不是连本都收不回来?!”
  单超有一点意外,他看着谢云满眼讽刺的神情,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对别人的。
  那是极其深刻隐晦的自嘲。
  “……别说这个了,”他立刻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反手亮出干干净净的杯底:“喝杯酒吧,谢云。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你总该为我接个风才是。”
  谢云在单超的凝视中许久没动,半晌终于拿起羊脂玉杯,面沉如水地喝了那杯葡萄酒。
  “昨晚长乐宫散席后,我去东宫见了太子。”单超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口气悠闲散漫:“太子大婚后也算琴瑟和谐,只是身体越发不行了,说话那会儿工夫就咳了几次。跟我说冬天还没过去就用了好几斤的百年老参,今儿我看圣上御赐的药材里有些人参灵芝之类的,就让人全送去东宫了……”
  “墙头草,”谢云嘲道。
  “说我?”单超微笑着说,“但我本来就是东宫党啊。”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见谢云腮帮线条绷紧了,良久忽然冷冷一哂:“所以你把皇后赐下的药材送去东宫,然后把剩下的送到我府上,是嫌太子死得不够快,还是想把北衙一门都拖下水?!”
  “唔,”单超无辜地看着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说:“你错了。”
  “……”
  “我是先把东西送给你,被你退回去之后才给的太子……谢云,我不会给你任何人剩下的东西。”
  谢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单超拎起酒壶又给他满上,唏嘘道:“不过拜你所赐,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刚回京就奔着来讨好你,结果被一耳光狠狠打了在脸上,明儿上朝估计得听风凉话了——刚才出门前东宫那边还赐了一车年货来表示慰问呢。”
  谢云一言不发。
  “太子是个好人呐,”单超叹道。
  “原来你站东宫那边的原因是觉得好人肯定能当个好皇帝?”
  单超温和道:“连好人都当不了,又如何能胜任一个好的皇帝呢?”
  谢云扶了扶额角,似乎有些困倦,不耐烦道:“你今天过来是为了招安的?”
  招安。
  虽然气氛迅速变得针锋相对,但那一刻单超脑海中掠过的,却是多年前某个陈旧的场景。
  ——那是他站在石道中,周围阴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见佛堂香烛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武后低下头,在单膝跪地的谢云额上印下了一个吻。
  他闭了闭眼睛,烛火在硬朗的眉骨之侧投下阴影,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在外。
  “不,谢云,你可以自由选择站哪边……”单超低沉道:“将来我会让你改变立场,但不是现在。”
  不知为何谢云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那一贯前想三后想四、旁人说的每个字都要反复琢磨的心思把这句话想透,就只听单超轻轻放下酒杯,抬眼问:“但我还是想问你,你心目中的好皇帝,该是怎样的呢?”
  仅仅不到一天以前,长乐宫梅池边,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以同样的神情问:“但你说的从龙之功,是从谁的龙?”
  此刻的试探一丝不差,甚至连语气都没有改变半分。
  谢云的眼神瞬间变了,只听桌椅与地面摩擦声响起,他霍然起身,掉头就往外走:“时间不早了,你走吧,告辞不送!”
  单超厉声道:“谢云!”
  下一刻谢云手腕一紧,已被当空抓住,单超精健又火热的身体紧贴在了他背后。谢云反手推出一掌,虚空中竟隐隐响起了龙吟,单超登时不敢硬来,电光石火间用巧劲卸下迎面而来的杀意,连退数步直到屋角,抬手“啪!”地接住了谢云迎面拍来的手掌。
  烛火被他们拂起的袍袖带得剧颤,火光忽闪间,谢云长睫下的眼神晦暗不清。
  单超五指一握,掌心相贴地扣住了他的手。
  周遭一片安静,单超将另一手上的酒杯递到谢云面前,嫣红美酒正在玉杯中微微晃荡。
  “师父,”单超近距离注视着谢云的瞳孔,轻声道:“我只是临走前想请你喝了这杯酒,权当送一送我。”
  谢云眯起眼睛,紧绷的肩并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接过酒杯仰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