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与半山_第123章
  年轻的队长冷下脸来,下属们便立刻一窝蜂散了。没有警笛声,没有统一的制服与车辆,黑夜的巡逻员们就像穿行在这座城市里寻欢作乐的夜猫子一样,连走路都走得悄无声息,而后化作水滴,融入大海。
  每一座城市里,都会有这样属于黑暗的色彩。
  但正在安睡的人们不会知道,正如他们永远不会发现月亮还会有其他的颜色,也不会知道每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有哪些是化作人形的妖怪。
  西子胡同的深处,巡逻员也不鲜少光顾的地方,一只半妖还没有睡。
  血液又在躁动,来自于人和妖的敌对因子还在持续着长达万年的斗争,将化作战场的这个躯壳,一步步拖入死亡的困境。
  往生塔的关闭,致使无数鬼魂滞留人间,人间鬼气增加,对于岑深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友好。
  更别说来自柳七的记忆还胡乱堆放在他的脑海中,让这个本已千疮百孔的躯壳更加的不堪重负。
  但岑深在听到星君最后那句叮嘱的话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七月十四那天,乔枫眠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也让他躲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
  这话不对旁人说,偏偏对岑深说,无外乎是他身体太弱。不,不只是身体,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很弱。
  弱得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弱得根本无法反抗命运的一根手指。他只能被动接受,像一个垃圾场,好的坏的,都只能接受。
  他是谁呢,只是这个故事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个人好像都有不可或缺的理由,唯独他没有。
  如果他死了,恐怕都无人知晓。
  不,不对,桓乐会知道的。他会知道的。
  他说他会治好我的。
  他人呢?
  岑深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望向睡在身旁的桓乐。桓乐就在隔壁,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像做了什么美梦。
  他向他伸出手,想要寻求安慰,可是一阵风来,院子里椿树的树影在墙上张牙舞爪,宛如从阴暗地狱里爬出来的魑魅魍魉。而他自己的影子上,长满了一排排的尖刺,活像个怪物。
  一瞬间,岑深通体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像被冻结。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尖叫声堵在喉咙里,什么都发不出来。
  “阿岑!”
  “阿岑!”
  是桓乐的连声呼喊,让眼前的一切都如镜面破碎。张牙舞爪的树影不见了,背上的尖刺也不见了,被掐住的喉咙忽然恢复了通畅,他大口的喘着气,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你刚刚做噩梦了。”桓乐紧紧地抱着他,连声音都在发紧。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岑深还有点恍然,这很突然,他怎么会突然做什么一个梦?好像心理的防线变得不堪一击,轻易便被攻破了。
  他不由望向窗外,窗帘还好好的拉着,只有未合上的一缕缝隙,露着一抹月的色彩。
  那是……红色的?
  “外面怎么了?”岑深声音沙哑。
  “城中的大阵似乎开了,天地元力有些变化,隐约还有点魔气,不过还算稳定。”桓乐对于周遭的变化当然非常敏感,也猜到这些变化应该跟商四有关。今天星君出现在书斋里,那星君可能也有份。
  令他感到忧心的是,这似乎还影响到了岑深。
  那魔气……难道是来自于黑七叶么?如果是这魔气影响了岑深,那他倒有些明白为什么商四不让他见黑七叶了。
  这魔气的力量太过可怕。
  桓乐向岑深的手探去,毫不意外地碰到一片冰凉。可是那冰凉的皮肤下,却又暗藏滚烫,那是他的血在翻涌。
  他心中一凛,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右手不动声色地扶着他的背,触碰到一点细小的刺人的凸起。
  南英说过,他还有一年的生命。但他的身体太破败了,就像一个已经有了很多漏洞的水桶,经不起再多的冲刷。
  “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东西吃。”桓乐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却挂着笑,语气轻快,“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反正是四爷他们在管,四爷那么厉害,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岑深没有立刻回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桓乐随即给岑深换了个更舒服的侧躺的姿势,这才离开卧室,步履匆匆地走向厨房。他的心砰砰直跳,走得越快,跳的越快,一直冲进厨房里,抬手设下隔音结界,而后立刻拿出手机打给南英。
  卧室里,岑深安静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帘的缝隙,略显茫然。
  此时,阿贵听到这边的动静惊醒过来,刚巧慢吞吞地通过卧室连通工作室的门口,快要爬到床边。然而他担忧的目光刚刚触及岑深,便听他幽幽地问:“阿贵,我的刺是不是又长出来了?”
  阿贵怔住。他不知道,高高的床和被子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楚。
  岑深却是自问自答:“我知道,它又长出来了。”
  自己身上的刺,岑深怎么会不清楚它长没长呢?只有桓乐那个傻子,才会想要瞒着他。
  那就是个傻子。
  岑深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那些刺正在破开他的皮肉,企图再次钻出来。就像他身体里藏着什么野兽,在拼命地往外钻、往外钻,钻得他心口都在疼。
  好疼啊。
  好疼啊。
  他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也尽量不去给别人添麻烦、成为谁的累赘,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的疼?
  “我去叫桓乐、我马上去叫他!”阿贵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下意识地就要喊人。可岑深倏然看过来,那眸中的冷冽寒光,竟让他顿在原地。
  但仔细看,那冷冽的寒光,又像是他的眼泪。
  “你……”阿贵有些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