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春_分卷阅读_74
  “我想不通。”
  少年好奇道,“有何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讨厌你。”柳雁细细说道,“你学识定然不差,敢违抗薛院士的催命钟声,胆量也肯定不小。我同你说话,你话里也不带刺,脾气也温和呀,为什么他们要讨厌你?”
  少年未答,只是说道,“你若是知道我是谁,你一定也不会这样搭理我。”
  柳雁撇嘴,“难不成你是猛兽么?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那暗处的爽朗声音忽然停住,默然稍许,才又响起,“我叫苏定。”
  柳雁在脑中仔细搜寻一番,这名字她没听过呀……她能说她没听过么,会不会太伤他的心。
  不待她苦恼完,苏定又道,“当朝左相,是我的爹。”
  柳雁愕然,“苏、苏自成是你爹?”
  是意料之内的惊愕,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应答,“是。”
  “嘶~”手里的纸彻底碎了,若能裱起来,也是工匠的技艺了得。
  柳雁没听过苏定的名字,可苏自成是知道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定说同窗讨厌他,每到书院集会时他便来这。
  若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苏自成的儿子,定会不屑,转身便走。
  这只因……苏自成是个奸臣。
  还是个大奸臣。
  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孩童,都知道苏自成不是好人。甚至在孩童哭闹不停时,妇人只需吓唬“左相来了”,便能立即止住哭声。
  柳雁不曾见过年兽,却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比年兽更让孩童安静害怕的人。
  那就是苏自成,苏定的父亲,那个大殷国有名的奸相。当年因祁家织造一事,苏自成罔顾事实,接连上奏,尚且年轻的圣上误信,下旨将祁家满门抄斩。
  可怜祁家一夜之间,八十三口人性命皆丢,朝野震惊。
  后经查证,祁家于织造一事并无过错。众臣以为苏自成必死无疑,可圣上只扣罚他三年俸禄,以示惩戒,不许朝堂再议。令众臣好生奇怪,却不敢多问。
  三年过后,左相又得宠信。虽政绩颇佳,可功劳再大,也不能让人忘掉白白丢了性命的祁家人。
  柳雁没有想到他就是那奸臣的儿子。
  可她不信昨日还因不下雨露而担心大旱的人,跟他爹爹一样,也是奸邪之心!
  第五十四章不通(二)
  说起苏家,四十年前便有南慕家,北苏家之说。只是苏家人丁不兴,到了苏自成一辈,更是少手足。直到苏自成年过花甲,才终于有了苏定这一根独苗,而旁人每每议论,总要说,这是报应,那祁家亡灵在寻债了。
  说起来苏定身体从小也确实不好,眼见养不大,惊得苏夫人吃斋念佛,日日跪拜求神。苏自成请了大夫日夜守着,苏定的身子也慢慢好转,如今长至十一岁,已无碍。
  因苏自成是朝野皆知的奸臣,绝不会有人愿意开玩笑说是他的儿子。柳雁初听之余,已是愕然得愣神。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关心家国的人,是那大奸臣的儿子。
  苏定已察觉到那边许久的沉默,自己也是默然,意料之中罢了。紧抿唇角,微染不屑,起身拍拍衣裳,准备走。
  察觉前人起身,柳雁才回神,“离院的钟声还未响,先生他们定在附近,你一出去就被抓去踏青了。”
  苏定见她还愿理会自己,并没丝毫轻蔑,颇觉意外,低头看着那暗处,“我是你们口中奸臣的儿子。”
  “你昨日跟我说祈雨无妨,反正不是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又说若再不降雨,今年可能大旱。”
  苏定语气淡漠,“那又如何?”
  “那你怎么可能个坏心肠的人?”柳雁说道,“关心百姓关心国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我父亲也关心家国大事,旁人不也因祁家一事,瑕不掩瑜,而将他指责成奸臣。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关心百姓的话,你就认为我是好人,果真是个小姑娘。”
  柳雁最不服气别人说她是小姑娘,这三个字里总觉得是在说她不懂事,“说你是好人你还不愿听,难不成要我叫你是小奸臣,怪人!”
  也不知为何,柳雁竟然听见他笑了笑。
  “那岂非很好,旁人都不会亲近我,我也乐得自在。”苏定不再和她说话,抬脚往下走,从柳雁旁边经过时,心底仍觉世间对他冷漠些好,反正……已习惯了。
  柳雁转身胡乱抓去,这里离窗户太远,离那楼梯也太远,完全看不见人,一抓抓了个空,再转正身,就听见苏定下楼的声音。她站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应该追上去,跟他说在她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可是苏定已经走了。
  柳雁跑下去,从藏书阁出来,一路都没瞧见他。反倒是一脑袋跑到集合地,在一眼就看见郑昉站在前头,她忙一个闪身,奋力钻进高年级的队伍里头。挤得旁人纷纷看她,好不奇怪。
  “雁雁?”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边,柳雁抬头四处看去,还没瞧见人,就有手抓住她的袖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众人因避让,伞上的水如帘滚落,扑簌簌地坠落,啪嗒了她一脸,满心嫌弃。
  齐褚阳好不容易到了她一旁,见发上衣裳都是水,想找东西给她擦湿漉漉的脸,“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柳雁干脆抓了他的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才道,“在找人。”
  “找谁?”
  柳雁顿了顿,“不好说。”
  齐褚阳知道她鬼点子素来多,不说就是真的不说了,将伞放低,免得旁人伞上雨珠又往她身上落,这才觉得她是个矮个子,“我的伞给你,快去惊蛰那边集合吧,否则让先生发现得罚你了。”
  柳雁躲进来就是不想让先生瞧见,一说罚,她倒想起手上又忘东西了,大惊,“我的‘不通’不见了!”
  “‘不通’是什么?我帮你找。”
  柳雁没脸说是薛院士给她的批语,更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说,不用找了。”
  齐褚阳无奈,将伞递给她,“快回惊蛰。”
  柳雁不接,“我不能混在这里跟你们一块出去,然后回家吗?”
  齐褚阳想也没想,“不行,私自离院会受重罚的。”
  屡屡不顺心,柳雁愤愤道,“鞋子湿了,冷。”
  齐褚阳是真拿她没办法,想了想道,“先生备课的地方应当有炭炉,我带你去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你烤烤?”
  一听要去薛院士待的地方,柳雁就头疼,“不去。”
  虽然是她脾气蛮横,可模样着实委屈,齐褚阳都不忍再催她回去。只是同窗都高她一个脑袋多,伞面的水止不住往下面倾倒,再待下去,她就要成雨人了,“先出去吧。”
  柳雁摇头,站着不想去。这大雨天的,为什么非得去踏青,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她是一点都不想在这念书了,京城又不是只有这一间书院。
  初春本就夹杂寒气,如今落雨,在空中飘荡一圈落下,更成冰雨。齐褚阳怕她冻着,拉着她到了外头。她刚露面,就被来巡视的郑昉看见了,远远就喊她,“柳雁!”
  她猛地回神,往齐褚阳身后躲。
  郑昉跑了过来,探身去瞧她,“哟,不做蛐蛐姑娘了,改做雨姑娘了?”
  柳雁探头弱声,“先生,我身体不适,可以不去踏青么。”说罢低头轻咳。
  郑昉哪里会信她,立刻驳回。
  柳雁咬了咬唇,这才出去,暗暗哼了一声。齐褚阳见她走,把伞给她,这才回去。柳雁走了好一会才想起他的伞给了自己,那他怎么办?想了想,约莫是找哥哥一起撑吧,这才心安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