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宗师在现代_分卷阅读_35
  从英荣偶然透露的只言片语,雁游推测英家的那位长辈大概真有些来头,家里也有不少收藏,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稀奇的至宝。
  雁游与英荣初识时,对方刚给养父送了终,办了场风风光光的白事——估计这也是老太监收养他的原因,一来图平时照看,二来盼着过世了有后人能执礼尽孝。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连英荣的儿子都变成了耄耋老人,他却因一场意外,反而变得更加年轻。想想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倾尽一切只求长生,一时间,雁游倒真有些说不上自己的遭遇是福是祸了。
  从短暂的感慨里回过神来,雁游发现有件事很奇怪:当年临死之前,他听得分明,迈克尔想把杀人现场布置成小偷抢劫杀人。怎么英生会说自己是失踪呢?
  他便拭擦道:“原来您与我师傅还是旧识。只是,我师傅说他是因一场变故才流落他乡,当年走得非常狼狈,旧宅几乎都毁了。您发现他失踪时,有没有觉察到异样之处?”
  “宅子毁了?”英老诧异道,“不可能啊。当年我去看过,那宅子里里外外跟洗过一遍似的,非常干净,就是屋里翻得有点儿乱,少了几件东西。因为找不到打斗的痕迹,巡捕房的人也没立案,推测雁师傅是自己走的。怎么,难道个中还有隐情?”
  干净?难道那两个凶徒清理过现场?但他们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雁游疑问愈深,奈何没有线索,英老也仅是事后得知,若问得多了,说不得反而招来对方的疑心。雁游便摇了摇头:“其实这些话师傅只对我提过一次,便让我好好向学,不要分心琐事。日子一久,再多的细节我也记不住了。”
  英老这才释然:“唔,大概是你当时年纪小,记忆模糊,把事情记得太严重了。雁师傅平时脾气挺好,瞧着很好说话,但关键时刻很有主意,没人能强迫得了他。”
  这话却听得雁游暗自苦笑:的确没人能强迫自己做违背原则的事,但有心狠手辣之徒却不惜为此杀死自己。
  大约是这些日子忙着应付种种事情,无暇多想。现下故人重逢心情波动,连带着回忆起死前的那一幕幕,雁游心头又有恨意渐生。恨自己力量不够,更恨洋鬼与汉奸狼狈为奸,盗取国宝。
  雁游心绪翻涌,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见状,一直看着他的英老不觉诧异道:“小雁,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鲜血染铸的仇恨,纵然雁游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但一时之间,哪儿能做到全无痕迹。不但英老不信,连其他老师脸上都露出了惑色。
  只是,越是想要掩饰,神色却反而更不自然。雁游正寻思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时,走廊里蓦地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聒噪声音:“没有人!没有人!”
  “书生,这是学校,不许乱叫!”
  说话间,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年走了进来。高马尾白色长衫,肩上还停着只鹦鹉,竟然是慕容灰。
  “您就是英教授吧,回国之前,祖父给我看过您的近照,让我务必要拜访您。今天我去了您家里,听说您到学校来办公了,便索性找了过来。您这是不舒服吗?”
  说完来意,视线从横躺的病人身上移开,慕容灰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雁游,又是欣喜,又是意外:“小雁,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这一打岔,无意中正好替雁游解了围。
  雁游心里一松,笑容一不小心就过分灿烂了点儿:“我来学校参观。”
  大大的笑脸落在慕容灰眼里,却是忍不住浮想连翩。但一瞬间的惊喜过去后,他随即略感沮丧地意识到,这亲切的笑容多半是给朋友的。不过没关系,他还要在国内待好长一段时间,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英老浑然不知这两名少年心里南辕北辙,思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见他们是旧识,不觉更加开怀:“哈哈,慕容小子,你爷爷和我小时候就认识啦。我听小许说过你,还纳闷你怎么不来看看我,莫非慕容家忘了我这老头子不成。没想到你拖到现在才来,该罚,该罚!”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连看到两位故人之后,英老精神大振,些许眩晕也被抛之脑后。示意雁游扶住自己,他慢慢坐起身来,拄着拐杖下了地,气势十足地说道:“既然来了,爷爷我做东。走,咱们爷仨找地方聚一聚。”
  旁边正准备搀扶老人的许世年原本想要跟上,一听这话,马上说道:“爷爷,让我跟着照看您吧?”
  英老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怎么啦,难道我成了弱不禁风的林黛玉,连同小辈们说说话也要人伺候着?”
  未等许世年回答,蹲在慕容灰肩头装了半天哑巴的书生听到熟悉的名字,顿时忍不住了,也不顾主人吩咐,抑扬顿挫地念道:“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屋里人一听,顿时全乐了。英老笑道:“这是你养的鹦鹉?看来你的国学没落下。不过,你的品位跟你爷爷不一样。”
  慕容灰眼明手快,一把将书生薅在手里死死捏住鸟嘴,不知为何笑得有点勉强:“是我爷爷养的……他也不知从哪儿看来的,说鹦鹉回国转一圈儿听听乡音,小曲儿会唱得更好,非让我带回来。”
  “哦?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爷爷的口味终于不那么三俗了。”
  得到这个结论,慕容灰脸色更加尴尬。
  好在英老很快看向屠志等人:“别为我耽误了学生们考核,你们继续做事去吧。小雁已经通过,我就把他带走了。”
  他向来说一不二,强势惯了。心里有鬼的许世年本想跟着雁游弄清王哥这伙人的意图,被反驳了一次后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老二少其乐融融地走了。
  华夏人所谓的聚,基本都是在饭桌上完成的,英老自然也不会例外。当下熟门熟路地把他们带到学校附近一家老店内,上了二楼包间,也不点菜,直接让老板照老规矩做来。
  少顷落座,他坐在两个年轻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反倒不知先同谁说话好。
  想了想,他指着雁游说道:“这是小雁,是我敬仰的一位古玩界前辈的传人,等回头开了学,就是我的学生。”
  又指了指慕容灰:“这小子是武宗的后代。他家这一派源出武当,先祖是某位火居道士的传人。当年他家高手如云,在四九城里份量不轻,江湖九流、九种营生的人都把他家视为供奉。各派之间小到摩擦争执,大到对外结怨,都是靠他家来调停保护。某种程度上说,他家算是保镖。不过保护的不止一人一姓,而是九个不是门派却胜似门派的数十万门徒。”
  雁游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误会了慕容灰,敢情他不是千门传人,而是独立于九流之外、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又地位超然的武宗之后。不过,英老的口气却让他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加上这座次,怎么看怎么像是媒人张罗,给当事人介绍彼此身份情况。
  这念头一转,雁游立时有些恶寒,赶紧端起茉莉花茶灌下压惊。
  慕容灰听罢英老的话,却是有些吃惊:“原来我家祖上还阔过?”
  英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们现在就不阔了?两个月前我厚着脸皮找你家老头子商量捐款的事儿,本说弄个几万块,再把学校里的某条路改成他的名字。你家老头子回说,钱可以捐,但他不图虚名,既然是有利华夏的事,还该多给点儿。结果一口气签了一百万的支票。你是不折不扣的富家公子,居然还在我面前装佯?”
  “不不不。”慕容灰赶紧摇头否认,“我的意思是,我家现在虽然也经营着武馆,但只有几十名弟子而已。加上同姓亲族里习武的人,还不足一百名。刚才听您说什么保护数十万人,不免吓了一跳。”
  “你以为我在诳你?当初你家全盛之时,单是津天卫和四九城这两处,就养了几百名武师,门下徒弟更是不计其数。所谓穷文富武,你也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奉养一位武师要花多少心血和金钱。自个儿算算去,你家到底阔不阔。”
  英老点着桌子说了一通,却没有提及武宗的详情。他是看得慕容灰对家族的过往不甚了了,想来长辈不告诉他自有缘故,自己也不便多提。
  顿了一顿,他转头看向雁游,语气骤然变得十分温和:“小雁哪,快跟我讲讲,你和雁师傅是怎么遇上的。”
  雁游不得不把那番偶遇孤寡老人、意外得到授艺的托辞说了一遍。
  因英老再三追问,又将“孤寡老人”的境况好生渲染了一番,听得老人家不断唉声叹气:“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哪!当年解放前夕,流言不断,再加上物价飞涨,时局动荡,琉璃厂许多老师傅都关张停业,回乡种田去了。等解放后稳定下来,有心人想要找回他们,却已有大半联系不上,这几十年来,也甚少有他们的传人出现。多半是他们心灰意冷,觉得学古玩还不如学门普通手艺,干脆就绝了传承,许多绝活儿就此湮灭。到头来,反倒是我这样的半瓶水混出了名堂。惭愧的是,我却没有足够的影响力,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或是发扬光大。唉,真是大不幸,大不幸哪!”
  自重逢之后,雁游心里一直觉得有点怪怪的:对他而言,英生一直是个毛头小孩,突然间变成了老人,还是深孚名望的业界权威,不免有些不适应。
  直到对方说出这段话,他才真正接受了英生现在的身份。并非是他瞧不起英生的水准,而是从这番话里,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英生经历的漫长岁月,那是唯有经受了风霜与磨难方能生出的感悟。
  “英老。”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出这个尊称:“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别再自责。”
  英老苦涩一笑:“还不够啊,怎么够呢?哪怕再给我一百年,也不够。”
  雁游默然。来到这个时代,他虽然身处底层,获得的信息有限,但从潘家园的所见所闻、和考古系生源稀少之事,仍可管中窥豹,知道英老所言非虚,目前国内古玩行仍旧举步维艰。而英老的感叹,也正是他当年没有宣之于口,却一直付诸于行动的。
  我们的国家太过广袤,历史太过悠久,人民太过坚强。一次次的战火,毁灭一个个朝代,为了生存,大家咬紧牙关向前走,无暇他顾。可是,人不能忘本,总该有人做点什么,总该有人善待那些承载了历史见证了历史的古物。而非单纯将它们视为商品,甚至受利益驱使,放任甚至协助外族掠夺这些无声的历史承载者。